冯远征
父亲离开后，妈妈和哥嫂进城，我们同住一个小区，成了邻居。什么叫邻居，相邻而居，各自为家，彼此独立，亲近但有界限。
但是，我们是一家人。我给母亲留了钥匙，方便她随时来我家。母亲一如既往地关心我们，没事就会来我家坐坐。妈妈发现我家锅盖的提把坏了，很久都没修。她说，去买个把来换了吧。我不以为然。在一个傍晚，她很神秘地把我拉进厨房，递给我一个裹着的小油纸口袋。我问：什么？打开看看？哈哈，原来是一个锅盖顶把儿。她说，今天和几个婆婆去逛街，我就动了心思，顺着街去寻找这锅顶把儿。走了好久，才在机械厂那边买到了。我欣喜地抱抱妈妈，谢谢您。
有时，我家里没收拾好，妈妈会在我们上班时间来我家帮忙收拾屋子，擦灰，拖地，整理。待我们下班回家，看见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，整整齐齐。先生会故作惊奇地问妈妈：哇，我们家里是来了仙女吗？……妈妈总是笑而不语。
我们的生日妈妈都记得。每逢生日那天，天蒙蒙亮，就会听见敲门声，然后是钥匙开门、关门、换鞋，伴随妈妈刚下六楼又上七楼急促粗壮的喘息声，“xxx，生日快乐！”我们从被窝里极速跳出来，迎上去。新岁第一天，见到妈妈好兴奋好开心。她从袋子里掏出刚出锅的煮鸡蛋，送上一年最美的祝福。妈妈说，趁热吃，吃了煮鸡蛋，新的一年就顺意吉祥，顺顺溜溜，一晃就过去了。如果这鸡蛋没及时吃，带到办公室用开水泡热，它还会冒着小气泡呼吸呢。我称之为“会呼吸的蛋”。
和妈妈做邻居真好，有啥好吃的可以随时分享。妈妈喜欢吃鱼，我们就常常做鱼吃。每次做了鱼，叫上妈妈、嫂子和小侄一起吃。可是嫂子不太喜欢鱼，开始几次还勉强过来，后来她就不来了。嫂子不来，妈妈也跟着不来。妈妈说，要去大家都去；要不去大家都不去。妈妈心思细腻，照顾嫂子的感受，是怕冷落了嫂子。他们不来，我只好把鱼一分为二，给妈妈端一盆过去。这距离，就是下七楼，上六楼，一碗汤的距离。每次送东西过去，妈妈和大嫂又把她家的好东西分享给我，真幸福！
我也常去妈妈家蹭饭吃。一个电话，大嫂会准备很多好吃的。饭后，蹭到妈妈的床上小睡一会儿。冬天很冷，待我睡下，妈妈将厚棉衣、毯子一起盖在被子上，再把被角压紧，不让漏风，生怕她的闺女冻着了。年近八十的老母亲为五十岁的小女儿撵被角，安详而体贴。躺在妈妈的温床上，如同躺在妈妈的子宫里，梦都很美。女儿闭着眼睛，享受着妈妈的爱，还撒娇：妈妈的床睡着好舒服！我要妈妈来挨着我睡！我猜此刻妈妈的心里定是满满的笑。
每天凌晨妈妈早早地起床，为孙儿做早餐。我叮嘱她早上多睡一会。她总说，没瞌睡，睡不着。是真的没瞌睡吗？怎么看电视时老打瞌睡呢。她是爱孙子，体谅儿媳吧。每天清晨，妈妈送孙子上学时，我听见了便会蹭蹭蹭地跑到阳台上，大声地向妈妈道声早安，叮嘱小侄子努力学习。妈妈送孙儿上学后，会到体育广场锻炼。我对妈妈说，我就在这附近，你来找我呀。可是，妈妈锻炼完就独自回家了。她说，我不来打搅你，你好好学习，好生工作。
刚搬来时，妈妈没有朋友，我和大嫂去找小区里的阿姨们，让她们玩的时候叫上妈妈。慢慢地，妈妈也有自己的朋友了。闲暇时，这些老妈妈就坐在庭院里拉家常，看天气，吹吹风，细数流年；有时，妈妈也会聊及我的父亲，她的村庄。
哥哥常年在外打工，教育小侄就成了妈妈和嫂子的大事业。她们分工协作，妈妈负责早餐、送学，嫂子负责下午接迎、辅导作业。小侄作业时，妈妈怕影响孙子就不开电视，回自己的卧室，看书，或者睡觉。小侄顽皮，嫂子性急吼孩子动粗的时候，妈妈会劝说“轻轻说话不费力，好好教说”。教育观念的不同，她们常会发生矛盾，这是妈妈的烦恼。她们一同出去散步。小侄顽皮常常跑得飞快，嫂子跟着撵，而妈妈总是追不上，被远远地落在风中，这是妈妈的孤独。日子久了，妈妈也不再追了，去找那些老妈妈玩。
哥哥回家，妈妈就很少外出。院子里的刘阿姨常常在楼下张望等候。遇见我便问，你妈妈这些天出远门了？怎么没见她。“哦，我哥回来了，她是在家陪儿子吧！”哥哥在家待的时间少，她是一分钟也不想浪费。儿子在家，她心里就安实。她是要把儿子常年不在家的那份思念和寂寞一起补回来啊。哥哥是她最远的牵挂。
虽然妈妈住隔壁，有时忙碌几天也不见面。常在中午给妈妈电话。电话接通后第一句是清楚的，之后她就听不清了，自说自话，答不对题——妈妈老了，听力退化得厉害。如果妈妈声音脆生生的，那就很好，她很健康，不用担心。
那天陪妈妈散步，她拉着我的手问，你说我想不想你嘛！每晚散步回家，到你楼下时，我都会抬头看看，你家灯亮了吗？如果亮着，就在家；每晚睡觉的时候到阳台上去看看，你家的灯是不是亮着？如果亮着，就还没休息。经常，你家的灯亮到很晚。你要保重身体，少熬夜啊。我是妈妈最近的牵挂。妈妈的话让我眼泪津津。
常常，妈妈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果，塞给我。糖果将生活的七味顷刻融化，只有甜。有人说，和父母最好的距离是一碗汤不冷的距离。我说，和父母的最佳距离，是母亲住在隔壁，一颗糖的距离。
（编辑：杜冬丽）